■陕西商洛 田玲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是辛弃疾笔下的蛙声。于我而言，蛙声里贮满了乡村诗意。
　　暮色初合时，蛙声便从池塘边浮起。起初是零星的试探，像一粒石子投入水面，涟漪未散，便又有几声应和。它们不似城市的蝉鸣那般焦躁，倒像是被晚风揉碎的月光，零零散散地洒在稻田的褶皱里。待到星月亮了，蛙声便稠了，此起彼伏的鸣叫织成一张网，兜住整个村庄的夏夜。
　　稻田是蛙们的舞台。秧苗抽穗时，绿浪起伏的田垄间，蛙声便有了层次。老蛙蹲在稻根处，嗓门浑厚如铜钟，年轻的蛙藏在叶尖，清亮的声线似露珠滴落。它们的鸣叫总带着水汽，仿佛是从荷叶背面的露水里挤出来的。儿时的我常伏在田埂上听，总觉得那声音不是从蛙喉里发出来的，而是从泥土深处冒出来的——秧苗吮吸的雨水、蚯蚓拱动的泥土、甚至稻根分泌的甜腥，都在蛙声里发酵成一首古老的歌谣。
　　池塘边的蛙鸣最是热闹。你瞧！荷叶铺展的水面像一面铜镜，蛙声便成了镜中涟漪。老翁划着竹筏过塘时，蛙声便炸开一串串的珍珠，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褪色的蓝布衫。他总说，蛙声是塘水的魂魄，若哪日寂静了，塘便成了死水。孩子们却不信，蹲在岸边用苇秆戳荷叶，蛙声便忽地散了，又忽地聚了，像一群顽童躲猫猫。待月光漫过塘面，蛙声又稠起来，与萤火虫的绿光纠缠，织成一张会呼吸的网。
　　如今，城市的霓虹淹没了蛙声。空调外挂机的嗡鸣、地铁的轰响、霓虹灯的频闪，让人心成了干涸的池塘。唯有回到乡下，才能听见蛙声从泥土里钻出来，把喧嚣滤成月光。它们不似电子合成器那般精准，却带着稻根的腥甜、荷叶的潮气、露水的凉意。
　　当蛙声漫过窗棂，我总疑心自己成了稻穗，正被月光和蛙鸣轻轻揉搓，酿成一坛醇厚的乡土诗。
　　夜渐深时，蛙声便稀了。它们像一群喝醉的诗人，踉跄着归巢。但我知道，明日的蛙鸣仍在酝酿——在稻根的甜汁里，在荷叶的露珠中，在草垛的麦香间。它们永远在生长，如同土地永不干涸的诗意。
　　一旦染上蛙鸣瘾，总免不得回到乡下细细品味。窃以为，这便是田园生活的魔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