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金彦
故乡曾经被整体出租了。唐朝是一个租客,住了298年,临走时租金没有够,就拿了一本唐诗抵债了。宋朝拿宋词当金子,同样的租金,宋朝在故乡住了319年。
唐、宋、元、明、清,这么多朝代住过之后,故乡已经色彩斑驳了。
1949年之后,故乡就决定不再出租,自己住了。即便有人来了,看一看也让他们走了,于是在故乡,镰刀与锄头一直在看守这片黑色的土地,金色的稻与红色的高粱一直在进进出出。
1978年之后的某一天,大大小小的农机开进了村庄,开进了田野,开进了故乡人的日子。播种机、收割机、脱粒机都有了村里的户口,在原本寂静的山谷歌唱。各种的名词渐渐的从故乡飘走了,许多的农具也淡出了视野,新的播种方式像雪花一样落满了新的生活。
在故乡,一个有心的年轻人把陈旧的各种农具收藏起来,在斑驳的砖墙,把所有的农具都挂在上面,那些使用二十年的工具,使用了十年的农具,锄头、镐头、犁,依旧锋利的镰刀都一一陈列在上面,仿佛是把泥土的灵魂与田野的呐喊,把故乡的一段岁月在这里摆放。他习惯每天走进小屋,在这些农具中静静地坐一会,坐一会就会感觉到那些庄稼,依旧在肩头生长。
一个200年的名字也从村部的牌匾上捡起来,擦掉灰尘,涂上一层阳光防锈之后,放进县志里了。
除了天上的月亮,四十年之后,故乡的许多东西和以前不一样,许多原本清晰的东西模糊了,许多原本有重要意义的事物竟然可以忽略了。一些遥远的名字与生活,像星星一样高悬在天空之上的美好与生活,鸟儿一样落在了故乡百姓的屋檐上,一声鸟鸣也让我们知道了,我们离美好的生活并不远。
一条刚刚竣工的铁路从村里穿过,从一辈子没有坐过火车的父亲墓地下的山洞穿过,汽笛声仿佛代表历史,向这个挣扎了一生的老人道歉,向故乡道歉。在故乡这本翻开的书中,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是一次抒情,每一棵庄稼的舒展都是一次抒情,每一只蝴蝶的飞翔都是故乡关于生活的思考,而横卧在山岭之间的铁轨仿佛是一枚书签。
这一页,无论是谁都要细细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