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仲祥（四川乐山）
　　在我的故乡，没有一门手艺在身，是很难出人头地受人尊重的。小时候母亲看见我站在灶台边，一副馋嘴猫的样子，就逗我说：干脆长大带你去学厨子，天天都有肉吃。那是个食品紧缺的年代，吃肉对我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自我懂事起就食物短缺，那时的酒席非常简单，八仙桌上摆出九个斗碗，每只碗里装着相对固定的菜品，什么炖肘子、酥肉粉条、香碗、咸烧白、甜烧白之类的油荤大菜，被成为“九大碗”。自我懂事时都是如此，每户人家没什么不同，区别只在于数量的多少，遇到家境稍好或出手大方的主人家，装在九只碗里的每道菜就分量足一些，反之就少一些。
　　哪家有红白喜事，就是乡厨们施展手艺的时候。按照主人家约定的时间，往往是抽着烟师傅，摇头摆尾走在前面，三两徒弟挑着几箩筐碗碟杯盏，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他们一到办宴席的人家，接过主人家递过来的香烟点上，立即就拴上围腰，马不停蹄忙开了。办多少桌酒席是事先说好了的，需要多少猪肉和其他小菜、配料也是厨子早就下了单子的。此时，他们先不时干的厨师活，而是做起了泥工活，提着一两把砖刀，在院子一角一阵忙碌，一溜简易实用的临时灶台就完成了。然后才进入主题，把洗好了的肉食和姜葱蒜、海椒、花椒、大香等普通作料，按照固定的菜谱分割搭配，再切成所需要的形状，拌上不同的调料，经过一番炸、煮、炖、蒸、烧，变成人们津津乐道代代相传的九大碗。
　　我喜欢观摩厨师们做九大碗，如同欣赏精彩的杂技或魔术表演。只见他们在锅碗瓢盆和蒸腾的水汽中，神情专注又自信地挥戈舞戟躲闪腾挪。一份份可口的菜肴，就在他们娴熟的表演中幻化而出隆重登场。而我知道，他们实在是巧妇也要为无米之炊，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九大碗”是不得已的奢华。一代代享誉乡间的名厨，以及令人称道的工匠精神，就在这样的辛劳和严谨中锤炼成长、薪火相传。
　　上前年小兄弟又建新房，说是楼房住起不习惯，拆了楼房修回原来的平房。修房造屋是大喜事，请我回去吃喜酒。没想这次回乡，让我对今天的乡厨有了颠覆性的认识。
　　一跨进崭新的农家院，就看见里面拉开了办酒席的架势。几位身穿洁白制服的厨师，正在灶前案后掂着铁铲、铁勺和漏瓢、叉子，娴熟地操作着；粮囤似的蒸笼和硕大的钢筋锅水汽缭绕，阵阵菜香萦绕在院子内外。显然已经进入最后阶段，该上蒸笼的已上蒸笼，该入炖锅的已进炖锅，主菜按照程序都各得其所。但我发现案台上还有不少食材，全是等待煎炒和装盘的热菜、凉菜，鸡鸭鱼虾都有，甚至还有两样海鲜。待开席一看，近二十样菜肴堆满了圆桌，真可谓琳琅满目。
　　主厨的是我乡下教书时的学生，因长时间在村里办宴席，手艺出众，收费公道，很有人缘和威望，换届时被推选为本村的村委会主任。我抽空和他聊了起来。他说，现在的乡村宴席，鸡鸭鱼肉海鲜都有，煎炒炸炖拌烧都要，早已经不是传统九大碗的概念了，仅靠祖上传下来的那几下，已经不适应大家的要求了，都在向城里酒席靠拢。所以年轻一代的乡厨，除了继承乡村酒席的传统之外，大都去了正规厨师学校或县乡培训班进修，怕的就是落伍，遭淘汰。
　　后来还了解到，我这位学生走马上任，立即成立了红白喜事专业合作社，不仅积极扩展厨师本身的业务，还买来几台运送工具和桌椅的农用车和面包车，购置了两百多套桌凳、十来套音响，以及一些锣鼓唢呐、铜管乐器、服装道具等，配合酒席业务做起了桌椅出租、乡村婚礼等，成龙配套，服务乡邻。特别是他把乡宴做进了城市，开起了乡土气息浓郁的农家菜馆。
　　这年的春节即将到来时，故乡传来了两个好消息：一是我们村的厨师在全县美食节厨艺大比拼中夺得好名次，二是厨师们要破天荒地为村里的乡亲们办坝坝宴。可以想象那顿坝坝宴团年饭是何等热烈喜庆，厨师们的笑脸是怎样和父老乡亲们一起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