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腊梅
很多年前,农村的土地特别金贵,担负着农人的吃穿,作为辅食的豆子,自然占不了好地儿,只能在田埂或是田壁间寄生。豆苗的生长很随便,一把泥土,一搓草灰,以后便风餐露宿,自生自长。
母亲将早早预留好的颗粒完整的豆种挑选出来,父亲在草木灰里拌上肥料。田埂被重新砌了一层厚厚的土,田壁间的杂草早已锄尽,只等着一场小雨把泥土浇透,把空气洗尽。农人们可以吃饭前不洗手,但他们总是怀着庄重的态度去经营任何一场农事。
梯田一道一道地布局,父亲挑着拌好的草灰,母亲挎着拣好的豆种,从田埂的这头到那头,从梯田的底线到顶端,他们眼里,寸土寸金。父亲掘坑,锄头轻点,一步一坑,农人的眼睛就是最精准的测量工具。母亲埋种,种子不能下多了,怕养份不足,也不宜过少,豆苗稀疏影响收成,七至八颗为宜。她尖起五指,拈一搓草灰,抛出一道优美的弧,又带着一股内聚力轻轻砸下,刚好能覆盖豆种。母亲三五步之外也能准确地把草灰投进土坑里,用武术语言来说,该是“气沉丹田,力贯五指”。我不禁想到陶渊明的南山种豆,陶渊明是不善农事的,尽管“带月荷锄归”,但田里却是“草盛豆苗稀”。我戏想,大诗人要么忘记覆草灰,要么就是没有及时锄草,如此风雅的农事,不知道豆苗能回馈几分收成?母亲不会作诗,却能种好豆,这也许是母亲比陶渊明高明的地方吧?
之后,别去管它,豆种在土里秘密地孕育,蓄积着破土的力量。几天过后,豆苗出土了,和田里的秧苗卯着劲儿地长。在你不经意的某个晨曦,小豆瓣长成了青青圆圆的小叶片儿,细细的茸毛像婴孩初生,攒着新生的娇弱的力量,激起你一点怜与宠的情意。再过一些时候,绿意便深了,豆叶的清香和豆角的甜香轻轻溜过你的鼻尖儿,你的吐纳便和上了它的节奏,觉得自己也被卷入其中了。
这段时间,连空气都带着养分,有收成,有播种。下过几场雨了,泥土浸出油汁儿来,母亲的豆种该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