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志俊
“瓢儿快黄,瓢儿快黄———”一声远一声近,一声慢一声急,这是瓢鸟在微曦初露的清晨丢在我枕边最熟悉的叫声。既便是半醒半眠,也让神经系统敏锐地感觉到这是舒适的睡眠中萦绕心头最美的鸟语。静听鸟语的确是一种享受,细听静辨,还真能从它们的叫声里听出一种语言来。
农历四月就这样在山鸟的啼叫声中一天一层绿,一直从河坝绿到山顶,把个乡村、田野和大山像从绿色的大染缸里捞出来一样。这日子便是瓢儿花开的季节,瓢鸟儿从晨到晚拼命啼叫的时候。
瓢鸟这种鸟儿日里只听见声音不见鸟影,至今我也没能一睹芳容。不管是山里的清晨或是傍晚,那种“瓢儿快黄”的鸟语像是一片绿浪里飞溅出的音符溅得满坡满岭都是,爽爽地丟在枕边,塞进耳蜗。每到这时,记忆就把我拽进孩童,拽到那片弃荒多年的瓢儿地里。结满小指头蛋大小,白里点红,在微风中摇曳颤动的瓢儿就香甜地滋润了我快乐的年少。
瓢儿是草本植物,红茎白花,齿状三叶,矮矮地生长在漫坡地上,在四月第一声瓢鸟的催促声里开出星星点点的五瓣小白花。随着瓢鸟昼夜声声的啼叫,天气转热,千山深绿,瓢花凋谢,纤细的红茎顶端便缔结出浑身麻点的雏果。再有几天“瓢子快黄”的呼唤声里,这些情窦初开的瓢儿就把自己摇曳成颔首害羞的少女悄悄地躲藏在绿叶下的露水中静待一个出闺的良辰吉日。这段时辰我清楚的记得这是六一前后,我们就盼着放学,就盼着礼拜天的到来,这时我们就结伴拿着八篓和淘篼像一些快乐的山雀子飞向农历五月的瓢儿坡上,飞进阳光泼洒的光波里,像触摸圣洁的精灵一样一颗一颗从萼片下轻轻地摘下白里泛红,飘散着浓郁香味的瓢儿。此刻,我们哪顾往八篓里摘,看到满坡密麻麻的瓢儿,馋欲顷刻而生,涎水早在味蕾里咕咕地作怪。为了一己私欲,我们早把手拿的器皿忘得一干二净。快到中午了,看到那些大妈、婶子、姐姐、嫂嫂们都摘得满篓满盆满桶的,我们的八篓却才盖住了底,于是就招来大人们的一阵数落,说我们都是一些嗅到腥味的馋猫。这一天回去,母亲就会给我们烙一锅瓢儿馍或是用白糖拌一碗白糖瓢儿,我们一口气就咥得空碗朝天。但第二天牙齿连酸菜都咬不动了,纠其原因就是瓢儿吃得太多。
摘瓢儿要赶早,天不亮就要出坡。去迟了,太阳就照圆了,瓢儿钻进了草茏里,不好摘。这些天,锄过包谷头道草的村里女人们大都闲着,小麦才打柳黄,开镰收割还得十来天,这正是她们结伴摘瓢儿的难得机会。这些山里女人就嘻嘻哈哈上了坡,在晨光四射的山坡上,在瓢儿滴露的荒地里,这些快手的山里女人双手并用,她们虽然话不离口,笑声不断,但灵巧的双手丝毫没有停止摘瓢儿的速度。鲜洁、雪白的瓢儿不断地与萼片分离,被这些乡村女人轻轻放进系在腰间两边的八篓里。清晨的朝阳刚刚用温柔的母性之手抚过这个缀满瓢儿的山坡,这些女人的器皿已经冒呼呼的了,她们此刻把阳光、晨露和笑语也一同掺和在一起让这个夏日的野山一下有了一种神韵。
如今,随着退耕还林的国策在乡村的不断实施,多处山坡地已经被成材林占领,昔日的瓢儿地逐渐浓缩,山里人就把房前屋后的瓢儿地用镰刀剐出来,亮出瓢儿的植被,并在下雨的时候撒进化肥,让这不起眼的山珍物种在秋日和冬里养精蓄锐,增加养分,为的就是还原来年瓢满山野的景象。
瓢鸟又在叫了,它们把录制的广告语“瓢儿快黄!瓢儿快黄!”在山野不间歇地播送着,我的这些姐妹们就像赶集似的骑上摩托一溜烟地钻进山雾里,钻进五月的晨曦里……第二天城市才醒来,这些姐妹就把昨日的辉煌战果盛进农贸市场的首页上,瓢儿就香透了一条街,香透了一座城市,香透了城里人一个季节的馋欲。
贤内是个勤快人,声声瓢鸟的呼唤里,她每年总会和村里的姐妹们爬上山头摘回满篮满桶香气扑鼻的瓢儿,吃不完了送亲戚送朋友,再把剩余的用塑料袋分装放进冰箱冰柜里冻起来,这样我们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散发着独特香气的瓢儿。
这几天,瓢鸟热闹地叫着,我似乎又看到了在微风中满坡颤动的瓢儿在向我炫耀一个日子的成熟,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漫过了我长长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