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锁勤
又一声汽笛的鸣响,如一把无形旳长剑,将幽静的村庄,划开一道看不见的口子。紧接着,一股风,像一簇散开的尖刀,来不及躲挡,狠狠地窜了过来。王三世老人,七十多岁了,一出门,就颤颤微微着,张目四望,跟一颗摇晃的老树。每一天,看到火车经过,总会不由自主产生这样的感觉。
记不清全族人,在这塬底住了多少年。他六、七岁时,老爷(祖父)的坟堆,就在铁路线东那架塬畔,比老婆(祖母)的坟,还要早很多年。幸好,修铁路时,老爷的坟,距离路基尚有一段距离,没被平掉,连同两棵长在坟旁的不老松、常青柏,替他守着河畔那块爱长庄稼,也爱生草木的土地。
那时,流经村子的石头河,水量很大。沿河的庄户人,因这河,没有少得好处。家家户户的牛马,都会成群结队,吆叫着去河滩吃草饮水。秋收下到田里,还能听到来洪时,河水的哗哗啦啦声。现在,河水几乎干了,有点水,也像眼泪划过的细线。河滩的卵石,滑光溜圆,夏天晒得烫手,每天会被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拉到城里赚钱。青蛙的叫声,已经听不到了,或许它们过于胆小,不敢和激烈爆猛的火车声抗衡,吓得逃遁了。
性子倔强王三世,二十岁时,曾被征召去修这条铁路。可自通车以来,还没有坐过一回火车。那时,家里养有骡马,他只习惯拉上架子车,去镇子赶集。听着叮叮咣咣的騾马声,穿过火车路基下的涵洞,吼着气死牛的秦腔,买回家里的杂用,地里的农具化肥。王三世养了十几年的枣红马,听到火车的长鸣,总是不安分嘶吼一阵。一双眼睛传递着只有他和马彼此才懂的心事。
王三世老人时常会出现在地头,荷锄一把,这是一个惯常定格的画面。他送孙子去城里读书时,孙子叫爷爷的声音,脆甜而稚嫩,一小袋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就放在车窗边的小桌上,带露的水珠,粘在溜光的果面上,跟他依旧清亮的眼泪。
火车又启动了,孩子亲亲的声音,又一次响在他的耳边。火车带走的不是乡愁,也似乎连仅有的乡愁,都无从毫无感觉地被一次一次抛向车后,遗忘在热烘烘的夏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