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雄
　　林根是我的朋友。这些年，他靠承包工程发了财，腰缠万贯。前不久，他说他刚翻建了新居，无论如何要请我去乡下看看。林根的新居是一幢三层楼房，座落在绿油油的田野与青翠的竹林之间，也许因其位处村边，又因其建造得气势不凡，所以给我的印象是鹤立鸡群。林根告诉我，他的住宅是仿西欧风格的，外墙一律用时下最流行的“爬山虎”墙砖贴面，铝合金门窗的外面，全部安有不锈钢防盗护栅，房子四周，则围以开放型缕花铁栅。
　　进得大门，只见门边铁链子上，栓着一条唁唁作吠的狼狗，庭院的正中，砌有一只喷水花池，池中的花草已红凋绿谢，喷水管也处于偃旗息鼓的状态，中间屹立着一簇太湖石假山。三楼三梯的住宅内，一律的红榉夹板墙裾，一律的大理石铺地，一律的玉兰式吊灯壁灯。十多个房间，餐厅、卧室、书房、麻将室，一应齐全。每层各设有一个卫生间，全套进口的沐浴设备中，光一个具备冲浪功能的金属浴缸便价值近万元。
　　在三楼的铺着地毯的弹子房里，忽听一阵“呷呷呷”的鸭子叫声，循声伏在窗台上往下一看，只见房后的开阔地，建有一个10多米长的游泳池，池两端饰有闪闪发光的不锈钢扶手。林根不无遗憾地对我说，要不是乡里的土地规划紧，不肯批，这个游泳池的长度至少得建成20米，与国际接轨。林根的话我多半没听进去，因为此时的我已完全被游泳池中那群放养的鸭子所吸引。好端端的游泳池，何以用来饲养家畜？我暗自思忖。
　　参观完在客厅坐下，林根妻子回家了，肩头扛着一个沉重的液化气罐。农村还没通管道煤气，用的都是这种城里过时了的钢罐包。林根那豪华气派的住宅，除了给我一种惊羡外，更多的却是疑问。
　　对他的房子进行了一番夸奖之后，我终于绕到了正题上。那么大的游泳池，怎么用来养鸭子了？既污染环境，又浪费资源。林根苦笑着说，都因为小军从小就喜欢游泳。所以我就学人家，也在家里造了这个游泳池。小军是林根的独子，小时候我见过。我问，小军呢？他现在一定是个大小伙子了吧？
　　是啊，都28岁了，同济大学建筑系毕业后，就留校了。说到这里，林根长叹一口气，唉，说穿了，别说这游泳池了，包括这幢房子，都是我为他造的。没想到这小子不想回乡下来了。今年春节，连女朋友也带了回来，也是上海人，一个单位的同事。看着林根，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怜悯。看样子，林根和他妻子的下半辈子，得守着这幢偌大而又空旷的洋房渡过了。
　　离开林根家的时候，天上刚下过一场阵雨，他门前的那段公用小路上的泥土翻了浆，路面泥泞，一步一陷，好几次差点粘掉了我的鞋子。
　　走出去老远了，回望淹没在雨雾当中的小洋楼，我想，历经40年改革开放，我国的确有很多人就像林根一样，彻底改变了物质生活状态。但迅速致富之后，在文化生活方面，却未必一下子就能够跟进。就像林根家，打造一座洋房似乎花费不了多少力气，但人还得扛煤气钢罐包，并在游泳池里放养鸭子，更令人尴尬的一点是，儿子将永远不会回来了。看来，如何改变农村这种貌似富裕，实则在精神方面无所着落的现实问题，恐怕将是我们国家在下一个40年、甚至80年以内，需要解决的更大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