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飞
夜幕如黑纱般笼罩了山村,天色渐渐暗下来。鸡栖于埘,牛羊下来。按照老家人的习惯,要安顿好鸡鸭牛羊,才顾得上做晚饭。我昏昏欲睡,如果不是母亲呼唤,我早已做起美梦了。
突然,耳中听得“哧——”地一声长响,游神瞬间归位,心里一阵窃喜。那声音来自爷爷家的厨房,分明是炒完臊子后掺水入锅,一冷一热短兵相接而致。由于一天的劳累,省时省力的面条成为家乡人民首选的晚餐。
我连忙起来,像兔子一样窜出门去,不惧黑暗。跑到爷爷家的厨房里,第一眼便看见灶头边上的那只小碗;再近两步,就能看见碗里的肉疙瘩。我不禁咽下一口口水。
这是爷爷的习惯。每次做臊子都会预留一些焙成金黄色的肉粒,称之为“油渣子”。久而久之,听见他炒肉我必定前去“探班”。他刚盖好锅盖,连碗带筷递给我。我接过来,连忙夹一块送入嘴里,酥脆鲜香,滋味美妙,火候刚好。吃完了,抹抹嘴巴,又一溜烟地回到自家厨房,面对饭碗,已吃不了多少了。
那年月,爷爷做着村会计、父亲做着电工,我的胆子就异常大,敢于寅吃卯粮。每当思念饼干时,便自作主张去村里的商店赊一袋以解口腹之欲。没钱付账,告诉店家“记账,等我爷爷来结”,言毕便扬长而去。
后来听母亲说,他们路过商店,店家索账,却浑然不知,回家问完我,才马上去销了账。爷爷知道我爱吃饼干,每次参加婚宴,总会带些回来。早晨醒来,看见桌上有美食,我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床上开吃,昨夜的美梦终于成真。
因为学业,我和妹妹只有寒暑两假才能长住家中,无论避暑还是御寒,哪能少得了零食?夏日傍晚,热气未退,我们从爷爷那儿要来5毛钱,到商店买了两个冰棍,一人一个,边走边吃。到家时,冰棍吃完了,身体凉快了,心情舒畅了。
而寒假的零食主要集中在过年那段时间。爷爷一直负责全家人的年货采购,总能制造很多惊喜。自集市归来的爷爷像个魔术师,从口袋或背兜里变出很多我们没见过、吃过的糖果,令我们兄妹俩垂涎欲滴。
时光流转,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吃油渣子了。或许是某天,爷爷照常留了,我觉得不那么可口而剩下不少?鲁迅说他在久别之后尝到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感觉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我也有同感,回想起那些爷爷亲自制作或购买的零食,舌尖上依然留有余香,回味无穷。
怀念爷爷,怀念他做的好吃的并非唯一,爷爷爱我之情却是独一份。这份爱,深沉地隐藏在日常生活中,没有修饰的言语,而且当时的我并不能够完全体悟。
改革开放40年来,舌尖上的美味多起来了,只可惜这样的生活,爷爷再也享受不上了。但舌尖上的那份情,是我们爷孙之间最深的感情。我想,他的爱不会付诸东流,必将一代代传承下去,成为我们家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