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孝纪
就像一个人,其本名被人遗忘忽略,别名倒流传了开来,成为积习。故乡的风菜就是这样,它的学名是什么,于村人无碍,也无人去深究。其实,在我看来,“风菜”二字就很不错,风中之菜,菜之风度,韵味十足,诗情浓郁。
白露时节,风菜播种。在园土里开一处小地,将泥土反复几次挖得细细,梳理平整,以手掌略略拍密实,上面铺一层薄火淤,浇上粪水,成为育床。风菜籽可与白菜及别的菜籽同播,在育床上分开撒匀即可。而后,再撒一层薄火淤,以稻草覆其上。数日后,菜籽发芽,掀去稻草,任其生长。
霜降之时,园土的红薯大多已挖。此时,风菜秧也满了月,到了移栽的时候。除了点种小麦外,各家通常都会留适量的红薯土,用来栽种白菜、风菜、肥菜、大头萝卜等诸般菜蔬,以作长冬和明春人畜之所食。
风菜长大后,体型宽阔,故移栽时的土坑间隔较大,在一尺许。幼秧莳下后,需连浇三天清水,每天一次,量要小,村人叫洇蔸水,助其成活。成活后的风菜,可浇淡淡的小淤(小便掺水)。风菜长出了几片新叶,高度尺许,便将其底部略黄而小的老秧叶摘去,叫摘脚叶。如此,风菜长得健健康康。以后经常性地浇上大淤(大粪掺水)、小淤,就愈发壮硕了。
风菜是大叶蔬菜,叶秆宽扁如掌,正面泛白,背面深绿,叫风菜秆;长秆的边叶如蹼,表面起伏多皱,宽阔若扇,色泽或碧青,或青中染紫。在冬日里,村人常摘来风菜,风菜秆斜切成丝条,或清炒,或与红薯粉条(方言叫和结)同煮,放上辣椒灰等调料,绿绿红红,味道颇好。新鲜风菜秆炒牛肉,我是在参加工作多年之后才吃到,味道鲜美。昔日里农村以牛为珍宝,谁舍得吃这个菜呀!
风菜风气大,吃多了容易腹胀气,屁多如歌。未煮熟的风菜,风大得更厉害。风菜煮潲喂猪,若未熟透让猪崽吃了,严重的会胀气而死。
严寒的冬日,若是结了冰冻,风菜上的冰块大得出奇。记得小时候,母亲双手通红从园土摘了满满一篮风菜来,叶上的冰块还在。我就会揭下一块来玩,厚厚的一层,晶莹剔透,叶脉分明,栩栩如生,真是一件自然造化的神奇杰作,比日后看到的玉雕作品美多了!
第二年仲春,风菜已长蕻,天气晴好的日子,村人忙着砍风菜,洗风菜,做各种各样的风菜美味。
风菜蕻粗过手臂,剥去皮,白白嫩嫩的,切片清炒,或与猪肉同煮,味道鲜甜。
摘下的风菜大叶,沸水焯后,一张张挂在竹篙上,晾在篱笆上,灌木上,或铺在禾场上,草地上,晒干,白白亮亮的,是干菜。干菜一扎扎整齐绑好,能经久收藏,以后浸泡切碎了多与新挖的土豆(方言叫金子芋头)同煮。
成棵的风菜,也可焯水后,倒入木桶里捂盖。隔上一两日,蜡黄蜡黄的,是蜡菜,有着独特的香气。这时候刚好有野笋子,蜡菜炒野笋,是家家户户这几日的时鲜好菜。
风菜叶清洗后直接晾晒,待其翠翠蔫蔫时收来,切成前后两截。叶尾一扎扎绑好,密密塞进晒干爽的瓦瓮,也不需撒盐,盖上瓮盖,瓮唇添水密封。多日后,这样的风菜尾黑黑的,微微酸,香气浓郁,叫水腌菜。切碎煮汤,佐以调料,味道鲜美,开胃。风菜秆可切丝条,也可切块,或腌成咸风菜秆,或腌成酸风菜秆,每户人家,通常二者兼有。
新腌的咸风菜秆,色泽青翠,掏一碗出来,油炒,拌上红辣椒灰和葱丝蒜末,色香俱全。咸风菜秆能腌很久,日后加进红红的剁辣椒,甚至豆瓣酱,或者霉豆腐,滋味更浓郁,更香。
在盛夏,酸风菜秆炒青辣椒,是我家曾经常吃的菜。若是与干鱼虾泥鳅同炒,堪称佳肴。在故乡,酸风菜秆煮活水鳙鱼,是一道地方特色菜,又开胃,又好吃。
园土里的风菜,总会留一两棵大的,让它们开花结子,直到菜叶枯萎。连根拔了,倒挂在烟火不及的厅屋高处。日后干透了,取下来,在簸箕里揉搓籽粒,簸除杂质,紫红如沙。风菜籽装入瓶中保存,以待白露时节的到来。
(作者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