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让
人生有许多珍贵的瞬间,铭刻下生命里不可复制的记忆。那次原本陪娘去县城看病的,孰料大夫一句话,竟让娘不吃不喝也要照一张相,这成了娘留在世间唯一的影像。
那年我十五岁,正读高中。娘本来是去西安做手术的,不知为什么三天后却回来了。很快家里来了许多人,长辈们的低语才让我清楚了娘回来的缘由:手术费不够!那时,一年喂头肥猪才卖四、五十元,父亲去时只带了二百多元。好在村支书怜贫恤苦,救助了我家二十元,但还差了多一半。
过了几天,父亲不知从哪里打听到陕西扶风一位郎中有祖传秘方,就抱着一线希望和我用架子车拉娘去看病。大夫五十来岁,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白大褂,招呼我们坐定后,接过父亲手中一沓子化验单和X光片,翻看完后,一声没吭,又给娘把脉。父亲坐在对面,惴惴不安地看着大夫的一举一动,一脸的焦灼和期待。
约摸过了10分钟,大夫终于说话了,他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这病没法治了,你们回吧!在家吃点有营养的饭菜,兴许还能磨(活)半年。”父亲惊恐得张大了嘴,实在没料到大夫竟当着娘的面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吓呆了,语无伦次地哀求:“叔啊,你就开点药吧!求求你了,救救我娘……”大夫装作没听见,起身回了里间。娘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我急忙上前搀扶娘,娘却摇了一下头说:“甭搀,咱回!”说完就挣扎着起身,径直走向停在院里的架子车。
娘是小脚,走路步子很碎。望着她颤巍巍的背影,大夫冰冷的话语再次回响在我的耳畔……我记起了上回娘带我去街道食堂,吃不起羊肉泡馍,娘就要了碗羊汤,泡了点家里烙的黑面饼子。好心的服务员见我娘俩可怜,就将半筛子剔了肉的热骨头给我们端来,娘用她夹头发的夹子一点一点抠着肉给我吃。那天娘也解了馋,不停地说,骨头肉就是香。于是我提议让娘吃羊肉泡馍补补身子。谁料娘却说,吃那干啥?怪膻气的。
父亲说,那你想吃点啥?娘思量了半天说,我啥也不想吃,把钱省下,咱全家照一张相吧!
我和父亲合计着先给娘照张6寸大的单人相,再照一张全家福。但钱不够,来时只带了8块,只好放弃了合影。娘那时50多岁,并不显老,洁净的面额上两道淡淡的眉毛,不加修饰却犹如画上去一般,炯炯有神的眼眸清澈透亮,一点也看不出是重病之躯。娘在镜子跟前整了整她那件粗布大襟衣领,把那块棕色方头巾束在了脑后,特意露出双耳。照相师傅让娘把头巾披上,显得沉稳。娘说那样不精神,一看病怏怏的,像个七老八十的人。待娘坐端坐正后,只听“咔嚓”一声,娘永远定格在了镜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