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
我幼时,家对门有条胡同,又窄又长,九曲八折,望进去深邃莫测。隔街是店铺集中的闹市,过往行人都以为这胡同通向那边闹市,是条难得的近道,便一头扎进去,弯弯转转,直走到头,再一拐,迎面竟是一堵墙壁,墙内有户人家。原来这是条死胡同!凡是走到这儿来的,都恨不得把这面墙踹倒。
怎么办?只有认倒霉,掉头走出来。可是这么一往一返,不但没抄成近道,反而白跑了长长一段冤枉路。那时,只要看见一个人满脸丧气地从胡同里走出来,就知道一准是撞上死胡同了!
走进这死胡同的,不仅仅是行人,还有一些小商小贩。为了省脚力,推车挑担闯进来,这就热闹了。本来狭窄的道儿常常拥塞,车轱辘碰伤孩子的事也不时发生。没人打扫它,打扫了也没用,整天尘土蒙蒙。人们气急了就叫:“把胡同顶头那家的房子扒了!”房子扒不了,只好忍耐;忍耐久了,渐渐习惯。就这样,乱哄哄,好像它天经地义就该如此。
一天,来了一位老者,个子矮小,干净爽利,胳肢窝夹个小布包包,看样子像又一个撞上死胡同的。这位长衫老者却不同常人。他走出来时,面无懊丧,而是目光闪闪,似在思索,然后站在胡同口,向左右两边光秃秃的墙壁望了望,跟着蹲下身,打开那布包,包里面有铜墨盒、毛笔、书纸和一个圆圆的带盖的小饭盆。他取笔展纸,写了端端正正、清清楚楚四个大字:此路不通。又从小盆里捏出几颗饭粒,代作浆糊,把这张纸贴在胡同口的墙壁上,看了两眼便飘然而去。
咦,谁料到这张纸一贴出,立刻出现奇迹。过路人刚要抄近道扎进胡同,一见纸上的字,就转身走掉,小商贩们即使不识字,见这里进出人少,便疑惑是死胡同,自然不敢贸然进去。胡同陡然清静多了。过些日子,这纸条给风吹雨打,残破了,胡同里的住家便想到用一块木板,仍将这四个字仿写在上边,牢牢钉在墙上,这样就长久地保留下来。
胡同自此大变样子。它出现了之前从来没见过的情景:有人打扫,有人种花,有孩童玩耍,鸟雀也敢在地面上站一站。这些饱受市井喧嚣的人家,开始享受起幽居的静谧和安宁来了。
我因此愈加敬重那矮小、不知姓名、肯思索更肯动手去做的长衫老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