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到外公家的鹤山坪只有一条蜿蜒而陡峭的石板路,我和弟弟坐在箩筐里,被外公挑上山。父母要上班,没人带我,就把我送到外公家。其实我才不愿意去呢,山上既不好玩,还得饿肚子。饭桌上晌午玉米糊、晚上高粱粑,我一上饭桌就嚷着要吃白米饭。外公揭开盛米的缸,面露难色:“明天,明天外公去打米,给你改善伙食。”第二天,总算等来从打米房回来的外公,能喝上一碗大米粥了,可那个粥啊,清得能照出人影。
我年幼不省事,怪外公吝啬。后来才晓得,外公家那边土地贫瘠产粮少,口粮以红苕、苞谷为主,稻谷稀罕得很,仅有的稻谷得等过年过节时才吃得到。
上中学时,终于有了上山的公路,父亲用自行车载我上鹤山坪。父亲说,外公家有了新地,开始种谷子了,上山去吃新米饭。每年的第一顿新米饭,乡下人叫作“吃新”。远远的,外公家已是炊烟袅袅,新米饭的香味飘进我的鼻子里。表哥在院子外接到我,一脸神气:“今年收的谷子都满仓了,以后再不会天天吃玉米棒子喝清稀饭了。”我环顾四周,看到墙上贴着丰调雨顺的年画,而眼前的外公,眼含泪光。
那一餐,我吃着香喷喷的白米饭,听外公乐呵呵地讲:“现在种的是杂交水稻,产量比原来高多了,家里再也不愁吃不饱了。”
今年,外公忌日那天,再上鹤山坪。高速公路隔着鹤山坪几公里,我的车可以直接开到外公老屋院子外。
表哥在他新修的房子前等我。多年没见了,我们热烈拥抱,闻到了他西装里的稻花香。去外公墓地的路上,我们又回忆起饿肚子的童年。表哥告诉我,自从有了政府的好政策,每个村都有专门的干部帮助农民找项目、提供技术、联系市场。当地最有特色的是大米,去年农业局还专门引进了籼型三系杂交水稻种。“我们试种了120余亩,丰收稻谷12万斤,几天时间就销售完了。现在的鹤山坪,有吃不完的饭和不够卖的米。”表哥的声音回响在山间。
我抬头看向道路两边,一块水田刚插满嫩绿的秧苗,一排排、一列列,像乐章,像诗行,铺天盖地,望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