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家贫,父母亲在小镇上摆摊做小生意维持一家八口人的生活,经济拮据,入不敷出,常常食不果腹,只能汤汤水水打发一日三餐。好在母亲来自不远的乡下,而我家所在的小镇周围是起伏的山峦丘陵,一年四季,小麦、红苕、稻谷轮番耕种,给我贫寒的家庭带来了供给,让我们度过了困窘至极的贫寒日子。
在川南,只要农家人辛勤耕种,肥沃的土地便源源不断生长出一茬茬粮食。在那时,以我幼小的眼光看来,稻谷最金贵,红苕最烂贱,小麦算是中等待遇的粮食,而玉米吃法简单。只有麦子,才是最相宜的粮食品种,收获后除了打面粉吃麦粑、麦汤粑、麦糊糊外,最让我称心的是可以用来做面条。
五月,起伏的山峦丘陵间荡漾着一片片的金黄。新麦子收获晾晒后,乡下的八舅就会给我家送来新麦。辛勤贤惠的母亲正被缺粮断顿愁苦着,赶紧送到镇上面粉厂,一部分打成面粉做麦粑,留一部分调换成面条。那一晚,贫寒的屋子里飘荡着诱人的面条香味,多日焦愁的父母亲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因为经济困窘,做小生意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让竭尽全力谋生的父母亲总是捉襟见肘。特别是父亲过世后,母亲进货途中突然犯病,把做生意的本钱尽数丢掉后,我家债台高筑,一日三餐更加艰难。不得已,粮食收获的季节,我跟着多病的母亲,提着篮子跑到乡下,去农人收割麦子后的坡地里捡拾遗留的麦穗,捡到后搓成麦子晒干,再送到面粉厂换成面粉面条,聊以补足荒饥。
有一次,在拣拾麦子途中,我看到一块还未收割的麦地,金黄的麦穗迎风摇曳,闪闪招引着我饥饿的双眼。眼见周围寂静无人,我迅速跑去麦地,刚要偷偷捋摘麦穗,后脑壳上重重挨了一巴掌。我回头一看,见母亲又气又急,对我痛彻心扉地数落道:“莽娃,捡麦穗就捡麦穗,天经地义。穷要穷得干净,去拿不该拿的东西,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啊!”当时,母亲那种气急痛苦的模样,暮色中是那样的鲜明。
捡麦穗这件事,成了我生命旅途中深入骨髓的记忆。多年后,当我读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手莫伸,伸手必被捉”这些深刻的警示语言时,总是一下联想到幼年时母亲那次最直观的教育。
正直做人,清白做事。行文此处,我眼前浮现出暮色笼罩的山岗上,在一片金黄摇曳的麦田前,母亲眼噙泪水,言之切切、意之深深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