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地道的农民,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如今虽已寿至耄耋,仍然劳作不辍。
在众多作物中他尤其喜欢麦子,在他看来,能够吃上小麦面粉做成的白面馒头,就是过上好日子的重要象征。因此,麦子是苏北农村不可或缺的农作物,小麦面粉也就成了农人主要的口粮。
麦子成熟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甚至让人有些措手不及。每到麦收前夕,农人们便开始准备工具。有的到集市上购买崭新的镰刀,有的翻出闲置了一年的旧镰刀。父亲则一一查验镰刀,轻轻抚拭着曾经锋利无比的刀口,不时地用嘴吹落浮尘,目光里满是疼惜。
父亲磨镰刀的神情,是那样的肃穆和庄重。
明月在天,形状如镰;父亲在地,腰背亦如镰。农人磨镰多用青石,石面平滑柔和,磨出的刀刃更有韧劲。父亲蹲在地上,将磨刀石斜着支撑在瓷盆里,双手拿起镰刀,轻放在磨刀石上,往上面撩一些水,然后一推一拉,霍霍声顿时响起,流畅而熟练,暗红色的铁锈纷纷脱落,周围弥漫着浓重的金属腥味。过了一会儿,父亲的动作变得缓慢起来,轻推慢拉,接着一次次让镰刀浸水、磨砺、擦拭,刀口变得愈发明亮起来,直到光亮如初。
麦子拔节或扬花的夜晚,麦浪随风摇摆,洋溢着成熟的气息。父亲披着单衣来到田野里,随意坐在田头。那时的夜极静,父亲倾听来自田野的声音——那时的麦子仿佛处于青春期的少年,骨节和嗓音开始变粗,好像得到了大自然的启示和密码,都争着发言。
每年的开镰,父亲都当仁不让。他站在最前面,左手拢麦,右手执镰,轻轻的一挥——哧!举起一束麦把高高扬起在家人面前,如同扬起一面旗帜。在天色微明的田野上,看到麦子一片片倒下,父亲低着头,好像眼睛里只有麦子和泥土。但我知道,父亲是把自己也看成一穗麦子。他们都是来自土里,一样的沉静,一样的朴实,一样的肤色,都是生活的本色。
半晌的工夫,原本波澜壮阔的麦海变得平静了许多。割下的麦子被有序排列着,只留下矮矮的麦茬,远远望去像黄地毯,可踩上去并不松软。后来改用拖拉机,工作效率大大提高,但仍需要人工协助翻晒。再后来又改用脱粒机,只要将整捆麦填进脱粒仓里,就可以直接将麦穗脱成粒。
随着机械化程度的提高,耕牛、拖拉机、脱粒机逐渐淡出我们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联合收割机。眨眼工夫,大片的麦穗便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在人们的观望和惊叹中荡然无存。虽然已经远离麦田30余年,但想起当年麦收时的情景,总有一种温情从心底泛起,挥之不去,因为那就是老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