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小利
走在草原上,我并没有预先想象的那么惊喜或惊奇。相反,我倒很平静。汽车奔驰在蜿蜒无尽的草原道路上,望着窗外空阔的草原,我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沉寂。是的,沉寂,一种笼罩天地的沉寂。车轮碾在柏油路上的单调的声音,更加重了这种沉寂感。我默默地用眼睛在草原上搜寻,试图寻找这巨大的沉寂的来源。草原是辽阔的,比想象中的辽阔还要辽阔。
来内蒙之前,我对草原大地充满了神往。也许是北方人的缘故,我特别喜欢辽阔的景象:天空,大海,群山,草原……我喜欢草原上的歌,也喜欢唱草原的歌。而想象中的草原,是草肥水美,牛羊成群,情景辽阔而壮美。而且草原的色彩也非常美丽,抬头是蓝天白云,低头是绿草白羊,多么怡人!正是带着这些向往,我来到了草原。可是眼前的草原,却没有一点绿色,而是衰草连天。绿草野花构成的草原交响,此刻也终止在枯黄这个单调的音符上。于是就留下了一片凝重的沉寂。辽阔的草原上的沉寂,确实是巨大的沉寂。
这就是草原么?我久久地望着窗外,不甘心似地,总想找出我心目中的草原的影子。随着道路的起伏延伸,一片接一片广阔的草原映入眼帘。浅草覆地,平坦如茵的草原。长草茂盛,大风吹起,草浪滚滚的草原。片片草原接地连天,一望无涯,心胸也觉得阔大起来。我站在大风中,望我着心爱而且神往已久的草原。天阔,地阔,这是我喜爱的。走一走,跑一跑,站在高处望一望,眼前的草原是一片宁静的浅黄。当冷风吹得我快要僵硬的时候,我看出了这片草原的真面目,它原来是一片金草地。色彩如金,沉静如金。
夜里,热情好客的内蒙朋友在一个蒙古包里摆了一个蒙古宴款待我们。吃的是各种做法的羊肉,有水煮的,有油炸的,也有火烤的。喝的是草原人自酿的白酒,还有内蒙人天天离不开的奶茶。几天来,我已习惯了奶茶的滋味,特别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冬天的草原上,喝着热热的奶茶,非常舒服。草原上的人一边喝酒一边要唱歌,几个蒙古族朋友率先亮开嗓子唱了起来。一个蒙古族老人没有唱歌,他端起酒杯说,草原上有一句话,说有一万只羊的人也会饿死,而有一个朋友的人不会饿死,我们草原上的人最喜欢朋友,今天有这么多的朋友相聚,非常高兴,我敬大家一杯酒,说罢一饮而尽。另一个蒙古族老人则说,蒙古族人有一句老话,有三块石头就可以活下来,因为蒙古族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游牧在草原上,有三块石头就能支起一口锅。这三个石头的观念延袭下来,就是人一生一定要有三个朋友。
呼和浩特市的朋友告诉我,呼市现在的蒙古族人约有百分之十,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汉族人和其他民族的人。早年,那些与内蒙接壤的省份里的穷人,常常跑到内蒙寻求生路,他们来了,蒙古族人都是持欢迎的态度,有一口饭也会给来人吃,他们就留了下来。陕北民歌《走西口》唱的就是这回事。心地广阔,为人热情、坦诚而豪爽,这就是蒙古族人。
酒酣之际,我到蒙古包外看了看,这真是一个好天气,天空如水晶般湛蓝,一轮明月就悬在头顶,竟是那么低,那么大。我没有想到草原上的月亮是这么大,因为大,又显得特别的明亮。大风吹来,我断断续续地听到谁在唱:最好的酒啊是你的,最好的姑娘是人家的……
我望着月光下的金草地,不知是不是风吹的,泪水涌了出来。
邢小利,陕西长安人,编审。陕西白鹿书院常务副院长,陕西省柳青文学研究会会长。主要著作有《陈忠实传》《陈忠实年谱》《陈忠实画传》《陈忠实研究》《柳青年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