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绪林
　　没想到要去秦皇岛，却不期而遇，幸甚！
　　那天车到秦皇岛，已是下午六时许，暮色苍茫。
　　对这座海滨城市我一直向往之。最早知道这座城市大名是读了毛主席的诗词《浪淘沙•北戴河》：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那时的我十二三岁，生活在偏僻的乡村，对外边的世界一无所知。可那个年代人人必读领袖的“红宝书”，因此，这首诗词我能倒背如流；也因此我知道了中国有座城市叫秦皇岛，很美丽，是国家领导人的休养度假胜地。
　　后来，学了点历史，知道秦皇岛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商周时期，为孤竹国中心区域，春秋时期晋灭肥，肥子逃奔燕国，燕让肥子在此地建肥子国。战国时期，此地属燕国辽西郡。秦汉时期，这里是东巡朝拜和兵家必争之地。公元前215年，秦始皇东巡“碣石”，刻《碣石门辞》，并派燕人卢生入海求仙，曾驻跸于此，因而得名秦皇岛。秦皇岛是中国唯一一个因皇帝帝号而得名的城市。
　　来到秦皇岛，只为看海。
　　车子径直开往东山浴场，这时铅云低垂，天色渐暗。
　　车门刚一打开，一股浓烈的海腥味扑鼻而来，瞬间把我们就淹没了。
　　傍晚的大海，别有一番韵味。极目远眺，大海浩瀚无垠，阵阵轻风吹来迷人的气息，层层波浪随着她心脏的律动有节奏的起伏着，海天交界处有一条淡淡的白线，海面上有船只在游弋，看不出船速有多高，但见船尾拖起一条白练，在海面上飘飞，煞是好看；一队渔船鱼贯驶出港口，亮起了灯火，如同童话世界的神灯。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景象，但我心中仍澎湃着激动，如同此时奔腾不息的海浪。
　　浴场的海滩上人潮涌动，在这里无论男女还是老幼，衣着都很“节约”，男性只着泳裤，女性的泳装则花花绿绿，五彩缤纷。他们下饺子似的扑向大海，大海则敞开胸怀热情地拥抱他们。真想下海畅游一回，看一眼麻木的双腿和轮椅，在心底长长叹息一声。
　　同行的朋友呼叫着去海滩拍照，女儿牵着她高阿姨的手下到海里去戏水。妻子陪在我身边，我们默然地看着大海，全身心地感受大海的热情。
　　蓦然转脸，一个中年汉子推着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缓缓而来，在我们不远处停下。汉子四十来岁，五大三粗，面色黝黑，看上去是个粗犷豪放的人。他从轮椅后边卸下马扎，挨着母亲的轮椅悄然坐下，那温柔劲似乎是个女儿。母亲面带笑容看着大海，傍晚的海风很劲，撩乱了老人的白发，却丝毫没有减弱她脸上慈祥的笑容。她不时转脸与儿子交谈几句，从表情上看，似乎在谈他们感兴趣的事。
　　我们相距不过三四米，无意间相对而视，都笑了一下，没有语言交流。从老人的眼神我看得出，她感叹我的幸福。其时我也在感叹她的幸福。我想过去与他们母子聊聊天，却觉得彼此陌生，不好意思打搅人家。
　　我猜测，他们母子是第一次来看大海？汉子的父亲怎么没来？出门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我不愿往坏处想。也许他们是本地人，儿子时常推着母亲来海边坐坐，说说他们感兴趣的话题。老人和我一样腿脚不方便，可她有如此孝顺的儿子，老人是幸福的。我从她的笑容看得出。
　　不知怎的，我想到了我的母亲。我不能说是个孝顺儿子，可我也曾立过誓愿，一定要给母亲幸福。可老天不垂怜我，不给我孝顺母亲的机会。我觉得眼睛溅进了海水，有点潮湿……
　　夜，渐渐的深了，有人开始慢慢散去，我们也该走了。
　　这时浓云已淡，月亮露出圆脸。海面上波光粼粼，与远处的渔火相映生辉。岸上更是一片灯光，霓虹灯闪闪烁烁织出一片美景。此地虽好，但我觉得不如家乡。
　　临别时，妻子推着我的轮椅从他们身边走过，擦身而过时，他们母子扭过头冲我们莞尔一笑，我们也报以微笑。
　　海风愈来愈大，吹散了我的头发，拽起了我的衣襟。忽然想起徐志摩的诗：
　　悄悄地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地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我们走了，大海涛声依旧。不知何时能再来秦皇岛观海？
　　贺绪林杨凌文联、作协主席。出版散文集、长篇小说多部。曾因“关中匪事”系列小说改编的电视剧而享誉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