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哥哥带我第一次看电影的情景:那一年我12岁,哥哥16岁,当时5里外的镇上正在上映罗马尼亚故事片《第八个是铜像》,看过的人说那部电影打仗贼狠,这让我心里痒痒的,就缠着哥哥带我去看——因为我根本没看过电影,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去看。
那天晚上我们瞒着大人偷偷跑到镇上,镇上的电影院是高墙围起来的露天场子,门口有人把门收票,大人一毛,小孩五分。我们当然没有钱——谁敢向家长要钱看电影?但哥哥有办法,他说:买“飞机票”。
我不知道“飞机票”是怎么回事,他领我绕到了电影院侧面的围墙底下,指着暗灰色的砖墙说,我们趴墙,我这才明白了所谓“飞机票”就是从墙上翻过去。
那里的围墙很高很高,上面还插了碎玻璃碴,哥哥在墙根下垒了一摞砖头,然后踩了上去,用手里提的半截砖把墙顶上的玻璃碴全蹭掉了,再奋力趴到墙顶上。
他把我拉了上去,我是第一次冒这种险,浑身颤颤索索的,哥哥说,跳下去,我向下面望了望,黑乎乎的深不见底,我不敢跳。哥哥不耐烦了,说我先跳下去,给你做个样子,你再跳下来,他“咚”的跳下去了,然后就一头钻进了人群,把我孤零零地扔在高墙上,因为电影已经开演了。
我想喊他,但又怕被人发现了抓住,急得快要流出眼泪了。万般无奈,我只得扒住墙面往下溜,但不幸的是我的衣服勾在了没有蹭干净的玻璃碴上,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悬在了半空中。
这个地方就在电影院的厕所旁边,不时有人来来往往的,我不敢耽搁太久,只得横了心将身体往下一顿,只听见“嗤啦”、“咚”,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衣服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我心里很气愤哥哥,他怎么能扔下我不管呢?我挤进人群去找他,但黑压压的人群中怎么也找不着。接下来的电影我根本无心看,我只担心衣服上的这道口子回家后如何给母亲交代。
那一晚的电影刚演了一会天就下起了大雨,停机以后观众要求退票,他们宁愿淋在大雨中守侯也要收回自己的五分钱,电影院没办法,最后只好答应观众的要求。
退票时大家都争先恐后往门口拥,谁都想早点拿钱早点回家,我被裹挟在人群中挤得悬架了起来,脚都沾不着地,守门的人看见我也个子高高的,就塞给我一毛钱。
回家的路上大雨淋透了我的全身,深秋的夜冷飕飕的,湿衣服贴在身上让我不住地打寒颤,但我心里暖洋洋的,我知道今天晚上的责备或打骂可以免除了。
当回到家里母亲看见我湿淋淋的破衣服正要发作时,我不失时机地给她献上了一毛钱,母亲当即惊喜地问,哟,我娃到哪哒挣了这么多钱!
我也很惊讶,那一毛钱攥在我手心里竟然干干的,一星雨水都没沾着。
张浩文陕西省扶风县绛帐镇双庙村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海南作家协会副主席,评论委员会主任。
已经出版学术研究著作和文学作品7部,长篇小说《绝秦书》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被誉为中国灾难文学的扛鼎之作,继《白鹿原》之后又一部全面描写关中农村社会文化历史变迁的雄奇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