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辛峰
　　周末回家，和四叔坐在一起聊天，我便不由问起地里的柿子树现在怎么样了？
　　四叔摆摆手说：“不管了。”
　　我说：“没有人卖柿子了吗？”
　　四叔又摆摆手说：“都在树上吊着，软了就掉地上了。”
　　我明白用一个成语来说，那就是自生自灭，心里不免有些黯然。
　　四叔老家原来在六十湾村，顾名思义也知道是有很多道弯路的坡原地带，如同贵州大山里一环套一环的山路，果真应了那四个字：山路弯弯。
　　上个世纪60年代，在一次灾荒里，爷爷在奶奶过早地病逝的哀伤之中，一路长哭地带着三个儿子再一次搬离了六十湾村。后来三叔和四叔因为原上的土地稀少，成家立业之际还是搬了回去。
　　更早的年代里，在爷爷这一辈人的口中，六十湾一直被我们简称为坡里。平原上的辛姓宗族落脚的庙岭村则被称为原上。原上的土地肥沃、地势平坦，但是人多地少；坡里的道路艰难，土壤贫瘠，可是土地较多，物产丰富。爷爷这一辈人，很多时候就在灾荒年代里两地迁徙，为了生存而颠沛流离。到了父亲一辈人，大多都是依赖国家的矿产，过着用命换钱的营生。父亲成家之后去了本地的百子沟煤矿，从此一入煤矿深似海，把一生的力气和心血都交付了出去。唯有四叔，不但头脑灵活，而且能够坚持，懂得抓住机遇。
　　四叔先是去了铜川的煤矿，后来转业到了电力部门，其收入和待遇也远远地超过了众兄弟们。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母亲说，四叔是凭借着自己单位的良好待遇攒够了娶亲的钱，后来成家立业的。这也是母亲最赞赏的一种做人风格，那就是硬气。而在我的理解里，这种硬气也许用另一个词来表达更为准确，那就是“英气”。是心中有一股永不服输、荡气回肠的英雄之气，是为人处世刚巴硬正的铮铮铁骨。
　　四叔虽然年龄最小，却是辛姓宗族兄弟们心中威望甚高的人。其中原因最重要的就是四叔富有，而且为人厚道。凡是兄弟们娶亲、盖房都能够帮上忙，而且肯帮忙。很多事情上，父亲都甘愿将所有大权交到四叔手里去决定。四叔也往往能够给出一个平等、满意的答案。
　　小时候，每逢寒暑假，我都会跟着堂哥们去四叔家住一段时间。漫山遍野的柿子树是这个叫做六十湾的村子最美的风景。它们的躯体盘曲虬黑，表皮粗糙，却能生长出最甜美、最漂亮的果实。
　　这里没有滔滔不尽的江河，却能孕育出水分饱满、汁液甘甜的红柿子；这里的农民们因为干冷的气候而皮肤皴裂、面孔黝黑，却依然珍爱着皇天后土对他们的馈赠，不忍让脚下的哪怕一寸土地荒芜，这就是我童年之中给予了我无尽的想象力和无尽的欢乐的六十湾村。
　　长大了一些，我便经常在暑假里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去六十湾。这个时候，下坡路上一边捏着车闸一边徐徐放坡的感觉真的是妙不可言，那被微风卷起的漫天黄土，那路两边青青的麦苗，还有偶尔逢着几个推着车上坡赶集的乡亲。他们都认识我，而我经常想不起他们的名字来，只是印象十分深刻，偶尔还能想起他们的家在村子里的位置。
　　葫芦哥十六岁的时候，便顶了四叔的班，到铜川电力局一边培训学习一边工作。四叔则彻底回到了村里，拿着退休工资养起了猪。这一养就是好多年，每年都会卖出去一批生猪。四叔似乎从来都闲不下来，常年骑着一辆摩托车奔走在坡下坡上。
　　近几年，县城的煤矿已经将村子地下挖空了，为了村民的生产安全，国家进行扶贫攻坚移民整村搬迁规划，六十湾村又处于交通极度偏远，村民生活极为不便的山区，便被纳入整体搬迁计划，安置到了镇上新建的安居小区。
　　于是，便有了我们叔侄文初的这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