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淑青(浙江浦江)
我是在乡村金灿灿的麦田边和山涧清澈的溪水边长大的孩子,我喜欢赤脚行走在乡间泥泞崎岖的黄土路上,只有当脚掌近距离地接触泥土时我才感觉到自己离乡村、离泥土最近。
这么多年,一直在乡村和城市间游离,每次坐车回乡下,都有不同的感受。前几天,去远在十几里地之外的小山村上坟,意外发现那个曾经被我视作天涯海角的山沟沟居然通公交车了,只是太婆早已不在了。对于太婆的死,我一直耿耿于怀,而且满怀愧疚之情。打小太婆就非常宠我,我的童年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太婆家度过的。太婆右手拄着杖、左手紧紧地握着我的小手,身怕一放手我就会掉进那万丈的悬崖。那条蜿蜒崎岖的山路以及路上的花花草草,见证了我的成长,也见证了太婆的苍老。
太婆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间基本上很少外出,而我也一直为了生活四处奔忙,无暇顾及太婆的身体状况,更谈不上走那么远的路去看她了。我一直以为时间还有很多,一直以为太婆会等我,太婆似乎能预料自己生命的长度,住进医院不久便不顾家人和医生的劝阻,执意要回她的小山村去。接到太婆去世的消息是在一个夏天的晚上,急促的铃声打破了乡村夜晚的静谧,我一步一步走完了十多里地的路程,一边走一边回忆童年时和太婆在一起的所有过往,走到山村的灵堂里时,脚底已经磨出了好几个水泡,然而再怎么疼,也敌不过内心深处无言的疼痛。
依稀还能记起童年时代在小镇上那一个个飞逝而过的黄昏,父亲每天从工地里回来,我总是喜欢缠着他,央求他带着我沿着镇子上那泥泞不堪的小路上一圈又一圈地跑。每到一个路口,他就会用有裂纹的手指给我看,“那是到太婆家的路”,“这是到阿姨家的路”,“那条路是通往舅舅家的”。小时候,父亲就跟我说过,“孩子,你要走出农村,不要重复父母的老路,好好念书,用知识改变命运。”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然而我终究是让他失望了。他并没有责怪我的名落孙山,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这是命,老傅家注定出不了大学生。”话语虽轻,但那字字句句像针一样扎痛了我的心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一直记得他那张失望无奈的脸。如今,我拿着中学毕业证书和近几年在报刊上发表的豆腐块,在省城的一家单位做起了文字工作。我用自己的方式开辟了一条他永远想不到的路子,只是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有没有和他“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想法背道而驰。
每次休假结束离开家的时候,父亲就会用他的电瓶车送我到县城的长途客运站。看着车窗外父亲远去的背影,心里总是酸酸的。脚下的路越来越长,而父亲的背也越来越驼,如果可以,我愿成为一个修路的建筑工,把父亲背上那条饱经风霜、被现实压弯了的路用泥和水重新翻新,就像村口的那条水泥路,让他永远坚毅地挺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