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凤香
四叔家的这棵枣树,长好几年了。每年,鹅黄的枣花被风吹落,枣树就会萌生玫红的枣粒儿。翠绿的叶子中间,密密麻麻的一树,点缀在茂密的绿云翠雾里,煞是好看。如果风起,摇曳婆娑,阳光撒上去,好似翠玉丛里挂满了红玛瑙。
四叔说,这枣子名叫胎里红。名字起的真好。刚出生就一身通红,原生态的红,原汁原味的红,比催红的西瓜枣子更有人情味儿。等到成熟,通体又变成淡淡的黄,是偏向白色一些。果肉厚,又脆又甜,核儿很小。更多时候,还没等到完全成熟,大多被来来往往的客人品尝了鲜。只有高处的三五颗,熟到十分的程度。我一回去,四叔便踩着梯子,给我摘了吃。
小时候,没有分家前的大院子,前前后后都是枣树。枣花开了,淡淡的幽香会让我陶醉。我坐在枣花斑驳的日影里,痴痴呆呆地傻想。奶奶就会喊我,凤香娃,去洗头,去洗衣服,去洒水扫地……奶奶说女孩子家,要学会干家务,懂得相夫教子。
我哪里愿意做这些。奶奶越喊,我越是不动。喊到最后,奶奶的声音就飞到枣花里去了。只听见奶奶刷刷刷地扫地声。
枣子长到不再长的时候,我就骑到树杈上,一把一把地摘。衣服口袋都塞满了,然后坐在枣的世界里吃生枣。翠绿的枣,没有甜味,木木的,嚼着有丝丝的酸涩。但我喜欢吃。奶奶又在喊,凤香娃,快下来,青枣吃了头顶长疙瘩。我不听,自顾自地吃。吃了好多年,头顶也没长出一颗疙瘩。才知道,奶奶是吓唬我,怕我摔下来。
有一次,我又爬上去摘枣子,撞上了毛剌剌虫。下来时,满脸痒疼。越是挠越是疼。挠到哪里疼到哪里。奶奶一边数落,一边用掐破的生蒜瓣往我脸上涂抹。擦过的地方,烧疼烧疼。又过一阵子,脸上没了感觉。照镜一看,满脸的条条道道,赤红赤红。那次以后,我再没爬过枣树。
后来,我出外工作,每年中秋回家,临走,奶奶都会给我装一包鲜红甘甜的枣子。再后来,爷爷去世,分家而过,枣树大多挖掉了。奶奶去世后,四叔整修房子,老枣树全被清除。新院子,种了两棵枣树。一棵胎里红,一棵老品种。枣树挂满果子的初秋,一红一绿。等到深秋,枣子成熟,红的白了,绿的红了。这奇怪的变化,奶奶终是看不到了。
奶奶长眠地头,尸骨已寒,她看不到我们此刻的幸福笑脸。苦了一辈子的奶奶,曾经年年中秋给我留枣子留柿子留月饼的奶奶,再也尝不到我带回的月饼了。每每想起,泪水便从心里小河一般悄悄地流过。
(作者系杨凌示范区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