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光亮
倒完罐里仅剩的两杯酒,九根的眼角就湿了。
九根的儿媳妇厌恶酒,一说起酒,她就会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老头子喝酒,七斤也不会喝醉了酒把腿摔坏。
七斤是九根的独子。九根老婆为九根生过好几个孩子,不是病死就是淹死,就只有七斤命硬,算是延续了香火。就在七斤的一个姐姐从响水湖底飘起来的时候,九根老婆再也受不了打击,喝了一大瓶敌敌畏,撒手而去。
九根又当爹又当娘,长夜漫漫,身边缺了个暖脚的人,他就让老庚(同龄人之间的亲热称呼)水生一年帮他烤几锅烧刀子酒,心里空得慌的时候,就喝上几杯。烧刀子烈,九根仰头一口,一大杯烧刀子就带着一股滚烫从嗓子眼一直滑进了胃里。
在九根的烧刀子酒味儿熏陶下,就着红薯、玉米粥、青菜、豆腐等饭菜,七斤的个头蹭蹭蹭地往上冒,很快就长大成人了。按理说,七斤的婚事儿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可七斤就没有要九根操半点心。
七斤脑子灵活,很小就显示出做生意的头脑来。从河里捉来鱼往街上一逛,七斤的零花钱就有了。至于捉黄鳝、抠泥鳅之类的活儿更是不在话下,七斤的口袋里从来不缺钱花。结婚后的七斤,经营起副食批发商店,生活过得还算殷实。
自从添了孩子后,儿媳妇连抱也不让九根抱,说莫要让孩子沾上酒味儿,九根伸出手僵在空中。为了这,九根戒了酒,儿媳妇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九根抱着孙子,乐得像个活蹦乱跳的大孩子,忘了酒是什么味道。
可七斤的交际应酬多,常常带着一身酒味儿回家。媳妇开始是数落,数落久了就不数落了,叹息“就是那个种”。
自从酒后摔断了腿,七斤也下决心戒了酒,家里就缺了酒味。吃饭的时候,七斤总是情不自禁地往酒柜那边张望,喉咙直发痒,喉结一上一下在蠕动,仿佛有一条蛇在那里面爬。
九根看着难受,说:“我把酒拿去埋了吧。”七斤舔了舔嘴唇,说:“那多可惜,那是你请水生叔酿的老窖酒啊。”
九根约了水生,老哥俩把酒埋在了屋后的山洞里。水生说:“要不来一杯?少喝点,舒筋和血。好酒就比好朋友,越久越香。”
九根说:“留着,我怕失去你这个老朋友。”
不久后,水生得了癌症,走了。九根就一个人怀揣两个酒杯,每天偷偷到山洞里喝酒。
九根喝酒的事,儿媳妇明明知道,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看九根目光里透着几分怜悯的味道。
就在九根喝完最后一杯酒的时候,笑容永远挂在了他的脸上。就在那个山洞里,一张水生的照片赫然贴在石壁上,眼光直望着远方。照片下方两个酒杯并排放在一起,还留着满满一杯芳香甘醇的老窖酒。那一杯酒,是九根给水生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