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
父亲是一个手艺人,这个手艺多多少少与文化沾些边。早年,由于祖父英年早逝,家境贫寒,刚初中毕业的他就放弃了学业,拜师学艺,几年后学成了油漆画匠。
那时,他骑着一辆“永久牌”加重自行车、常年穿行于方圆数十里的乡村,为人家漆画门窗立柜,为寺院庙宇彩绘神像。这种早出晚归的职业习惯,让我童年时期对这个不苟言笑的父亲,或多或少有些距离感。
真正对他另眼相看的事情,是他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快过年那几日,家里满是乡邻拿着红纸,这时父亲笔走龙蛇一番,一幅幅漂亮的大红对联便呈现在人们眼前,字体洒脱流畅。我心里就在想,这是在哪里学来的本事?
在家里存放粮食的土房里,一次偶然的乱翻,我发现紧靠麦袋的旁边有个木箱子。出于好奇,打开后发现里面全是书籍,有文学名著、书法字帖、红色文学,还有文稿。我翻看其中的文章,发现一幅用钢笔插图勾勒出坟堆的图面,下面用毛笔写了一个大标题《写在西坡前》怀念我的祖母,记得里面有这样一首诗:“吐出来吧、心中的悲痛……”看得出来,父亲也是个文艺爱好者,颇有几份才气。
在偏远贫瘠的西北小乡村,书籍当时还是比较少见的,无非就是一些报纸、小人书、语录书而已,而我们家里却有这么多藏书!这与父亲爱读书的习惯有很大关系,这些书,让我多多少少感觉家里有点书香味道。
父亲曾经告诉我,曾祖父出生于清朝末年,家贫进不了私塾,常常在学堂门口外偷听,稍长之后,便花钱购得两本《辞海》自学识字,后来在乡镇邮政部门跑信差(相当于现在的邮递员)。前几年,我在家里,发现一本足有四块砖厚的线装古书,打开一看,出版于民国三年,全是繁体字。此书已有100多年历史了。父亲拿旧报纸小心翼翼地包好,说让我拿去,他生怕母亲当垃圾卖了。我推托让他放在家里,我想他或许把这本书看成了一种文化传承,想让这条文脉延续下去。
在农村这个以劳力吃饭的环境里,读书让父亲显得格格不入,干农活也是比不过母亲吃苦耐劳的劲头。但父亲却总是在外出干活的时候,东家西家搜淘一些有价值的旧书。夏天,靠着凉椅光着膀子手捧一书,读得津津有味,冬天,躺在热炕上读着读着就呼出了鼾声。
父亲的这种学习精神,也潜移默化影响到了我。我也从小就迷恋上了读书,且痴迷书法。
这几年,我常年在外打工,偶尔回家和父亲坐在一起拉着家常,不知不觉就扯到了读书上,透过他戴的茶色石头眼镜,看到双鬓斑白的老父亲侃侃而谈,那被书滋养的面庞显得儒雅和睿智。
如今,年过六旬的他,依然在书的海洋里畅游,虽然承受着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却享受着书籍带给他精神上的满足。